死后的第三日,太子终于疯了。
他抱着我的尸身不撒手,一遍遍唤我的名字。
可我已经飘在奈何桥边,冷眼看他发狂。
萧景珩,你曾说宁欢颜无趣,比不上苏瑶鲜活。
如今我如你所愿,彻底消失。
而你,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。
1、
我死了,灵魂飘在空中,看着太子抱着我的尸体发疯。
他的衣襟早已被泪水浸湿,
一向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刻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,
将我早已冰冷的身躯紧紧拥在怀中。
宫人们跪了一地,无人敢上前。
“宁欢颜,你凭什么死?”
他红着眼嘶吼,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人声,
“你怎么敢丢下我!”
我的灵魂漂浮在殿顶,俯视着这一切。
生前未曾见过的画面此刻尽收眼底——他眼中的绝望,
他脸上的懊悔,以及他指节发白的双手,
仿佛要将我从阎罗殿中硬生生抢回。
可惜,太迟了。
我冷笑一声,无声的话语散在空气中,只有我自己能听见:
“殿下,是你亲手杀了我。”
当年捧在手心的女子,如今成了他怀中的尸首。
他终于肯哭了,可我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温度。
我飘在半空,看着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我是宁欢颜,宁国公嫡女。
十六岁那年,春风拂面,我身着凤冠霞帔,嫁入东宫。
那时的萧景珩眼中只有我一人,他会牵着我的手在御花园漫步,为我摘下最娇艳的海棠。
“欢颜,以后你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,我萧景珩此生只爱你一人。”
他曾这样许诺,眼中满是深情与坚定。
那时的我,信了。
入东宫的头三年,我们恩爱如初。
他亲手为我斟茶,我为他绣香囊。
我们说过的誓言,可以绕紫禁城三圈。
直到那个自称“来自异世”的苏瑶出现。
她带着奇特的知识,会用琉璃管测量体温,会用铜线缠成的“电磁石”变魔术,会用奇怪的方法酿造出不同寻常的美酒。
太子被她的新奇吸引,日渐疏远我这个正室。
“欢颜,你太古板了,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头。”
他开始嫌弃我的规矩,我的矜持,以及我对传统的坚守。
而苏瑶则成了他口中“通透灵动的灵魂伴侣”。
“殿下,这才是真正的伴侣该有的样子,懂我,理解我,能与我灵魂共鸣。”
苏瑶挽着他的臂弯,得意地朝我投来胜利的一瞥。
太子不仅不斥责,反而颔首赞同:“是啊,欢颜太拘泥礼法,连个笑容都吝啬,哪像你这般鲜活。”
我站在原地,如遭雷击。
那晚,我独自在东宫饮泣,咽下全部苦楚。
第二日见他,我仍是端庄贤淑的太子妃模样。
只是心,早已有了裂痕。
若他知道,我所谓的“木头”和“不懂他”,不过是因为我日夜操劳东宫事务,身子早已被寒症侵蚀,连站立都需强撑。
若他知道,他口中的“灵魂伴侣”苏瑶,私下里是如何羞辱我、陷害我,又是如何在我面前炫耀他给她的宠爱。
最可笑的是,我始终不言不语,还在夜深人静时为他绣着御寒的衣物,怕他再犯旧疾。
可他眼中已容不下我,只因一个来路不明的“异世佳人”。
2、
那一年立冬,太子染了风寒。
我记得那日天降大雪,他执意要去湖上泛舟赏雪景。
我劝阻不住,只能陪同。
谁知湖心突起风浪,小舟翻覆,我们双双落水。
太子不谙水性,我拼尽全力将他托出水面,自己却在冰冷的湖水中浸了许久。
御医说我自此落下了寒症的病根,每逢寒冬,便会寒气入骨,难以缓解。
但我从未后悔。
那是苏瑶未到之前,太子还会为我担心,每夜为我备下暖炉,亲自熬制驱寒的药。
“欢颜,都怪我任性,害你落下病根。”
他曾愧疚地说。
可如今,这份温情早已烟消云散。
那日,御花园赏花宴上,苏瑶故意在太子面前嘲讽我:
“太子妃身子这般娇弱,连花都不敢多赏,真是无趣。”
太子不但不为我解围,反而笑着应和:
“是啊,欢颜向来如此,小心谨慎得过了头。”
我强忍着胸口的刺痛,转身欲离去。
谁知苏瑶突然追上来,在无人处冷笑道:“宁欢颜,你这个将死之人,何不识趣地退下?”
我惊愕地看着她:“你……”
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:
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病?太医已经私下告诉我,你撑不过今年冬天。东宫之位,迟早是我的。”
我刚要反驳,她突然大声惊呼,紧接着,我感到一股强力从背后袭来——
冰冷的池水瞬间将我吞噬。
寒症发作,我几乎失去意识,只感到彻骨的寒冷蔓延全身。
勉强被宫人救起时,我已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然而更令我心寒的是,太子赶来后,看到的是“泪流满面”的苏瑶。
“殿下!”
她哭得梨花带雨,
“太子妃她……她推我下水,幸好我抓住了石栏,她自己却失足落水……”
我虚弱地张口欲辩,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。
血丝从我唇角溢出,染红了白色的衣襟。
太子的目光冷了下来:“欢颜,你竟做出如此行径?”
“殿下……”
我艰难地想解释。
“别说了!”
他打断我,眼中全是失望,
“你太让我失望了。苏氏姿容出众,才学双全,你心生妒忌也就罢了,竟做出这等卑劣之事!”
他根本不给我辩解的机会,转身搀扶起苏瑶:
“受惊了吧?来,我送你回去休息。”
而我,浑身湿透,被寒意侵袭,无人理会地跪在地上。
当晚,太子下了禁足令,将我幽禁在冷清偏僻的锦绣宫,只留两个老嬷嬷伺候。
他甚至不准太医来诊治,说是“让你好好反省”。
我的寒症在这一次落水后急剧恶化。
每夜,我都在高烧与寒战中度过。
咳血已成家常便饭,就连起身更衣都需搀扶。
第十日,我贿赂守门侍卫,偷偷请来了父亲的家医。
老医师号完脉,面色凝重地摇头:“小姐,您的寒症已入骨髓,怕是……只有半月光景了。”
我苦笑一声,并不意外。
拿出一个绣了海棠的香囊,塞到老医师手中:“烦请将此物带给家父,告诉他……女儿无能,不孝。”
老医师泪流满面地离去。
我知道,父亲接到消息后必会求见太子,但恐怕也无济于事。
太子心里,早已没有我的位置。
我拖着病躯,在窗边坐下,望着院中飘落的雪花。
记忆中那个为我披上大氅、生怕我着凉的少年,如今在哪里?
锦绣宫冷得刺骨,没有一丝暖意。
我从枕下取出另一个绣着“景”字的香囊,正是为太子准备的平安符。
手指轻抚上面精致的针脚,那是我在病榻之上熬了多少不眠之夜完成的心血。
将它缓缓放入烛火中,看着火舌吞噬丝线,我终于落下泪来。
“萧景珩,不值得了。”
人间冷暖,我已看透。
3、
禁足期满的那天,冬雪覆盖了整个皇城,比往年更冷。
我缓步走出锦绣宫,苍白的脸颊被寒风刺得生疼,却比不上心中的寒意。
“太子妃娘娘,陛下今晚设宴,邀诸国使臣共庆新年,太子爷让奴婢来请您一同出席。”
一个小宫女低头行礼道。
我轻咳一声,苦笑道:“我这病秧子,还能出席什么宴会?”
“太子爷说了,娘娘禁足已解,不出席不合规矩。”
我嘲讽一笑,摇头道:“那我便遵太子旨意,前去凑个热闹。”
梳妆时,铜镜中的女子面如金纸,眼中血丝密布。
半月之期,眼看将至,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正式亮相了。
“娘娘,奴婢给您多添些胭脂吧,看着气色好些。”
老嬷嬷心疼地说。
我摇摇头:“不必了。就这样吧,反正也没人会在意我。”
入夜,华灯初上。
大殿上宾客如云,四国使臣带着各自的礼物前来朝贺。
太子坐在离皇上两席之隔的位置,而他身旁,是一身锦绣华服的苏瑶。
我强忍着胸口的疼痛,缓步走上前去行礼:“臣妾参见陛下、太子殿下。”
皇上点头示意我坐下,目光从我消瘦的脸上一扫而过,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。
与太子隔席相望,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,全副心思都在苏瑶身上。
那女人今夜格外美艳,明黄色的绣袍衬得她肌肤胜雪,唇若点樱。
使臣们纷纷献上贺礼,谈笑间流露出对大周国力的惊叹。
突然,来自西域的使臣提议:
“闻太子爷贤德多才,不知今日可赐一诗?也好让我回国后传扬大周文采。”
皇上笑道:“景珩,你来吧。”
太子刚要开口,苏瑶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,低声道:“殿下,妾身有一诗,可否献丑?”
太子宠溺地点头:“苏氏博学多才,诸位不如听她一首?”
苏瑶谦虚地起身,轻启朱唇:
“四海宾朋聚良辰,
金樽玉盏贺新春。
天朝国势如日盛,
万里共沐圣恩深。”
此诗一出,朝臣们纷纷叫好。
“太子殿下好福气,苏氏才女堪称才貌双全!”
“是啊,才女佳人,不愧为东宫之福!”
“太子妃与之相比,实在是……”
后面的话虽未说出,但那轻蔑的眼神已说明一切。
我的父亲,左相宁远山坐不住了,刚要起身,却被我轻轻拉住。
“父亲,不必。”
我低声道,眼中含泪却倔强地抬着头。
苏瑶得意的目光扫过我,又娇声道:
“陛下,妾身在宫中闲来无事,研习了些西域舞曲,今日可否献丑一曲,以飨宾客?”
皇上大悦:“好!爱卿们,看看我大周的风采!”
乐声响起,苏瑶翩翩起舞,裙摆飞扬,宛如仙子。
那些本就倾心于她的朝臣们更是看得如痴如醉。
太子眼中满是宠爱与骄傲,全然忘了身边还坐着名义上的正妻。
舞毕,掌声雷动。
苏瑶收势后,突然身形一晃,踉跄几步,正好倒在我的案几上,将一杯热茶洒在我的裙上。
“啊!”
我惊呼一声,滚烫的茶水浸透单薄的衣裙,灼痛了我的腿。
苏瑶却大声哭喊:“太子妃故意拌我,还用茶水烫我!”
全场哗然。
太子腾地站起,怒视着我:“宁欢颜!你竟敢——”
“啪!”
我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,太子的巴掌重重地落在我的脸上,力道之大让我直接倒在地上。
“太子殿下!”
父亲怒吼着冲上前,却被我紧紧抓住衣袍。
“父亲,请不要……”
我哀求道,眼泪夺眶而出,
“为了家族,请您忍耐。”
父亲老泪纵横,却无可奈何。
我颤巍巍地爬起,强忍着脸上的剧痛和胸口的闷痛,对着太子深深一拜:“臣妾知错。”
朝臣们窃窃私语,指指点点。
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痛,却比不上心中的凉。
皇上终于看不下去,怒斥道:“太子,宫中家事,也该有个轻重!当着外国使臣,成何体统!”
太子这才回过神来,神色稍缓,却仍冷冷道:“是她先——”
“够了!”
皇上打断他,
“今日宴会,你与太子妃先行退下!”
我们被迫离席。
走出大殿,太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:
“你再禁足一月,好好反省!别以为有左相撑腰,就能在宫中为所欲为!”
我没有反驳,只是默默流泪。
回到锦绣宫,我终于支撑不住,大口咳血。
“这是……最后的日子了。”
望着窗外皑皑白雪,我苦笑着闭上眼。
4、
我默默坐在床边,手指轻抚着胸口隐隐作痛的地方。
“罢了。”
我自嘲地笑了笑,
“反正这副躯壳,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。”
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紧接着,宫女惊慌地跪地禀报:“娘娘,苏姑娘求见。”
我愣了片刻,心中升起一丝厌烦:“让她进来吧。”
苏瑶踏入我的寝宫,一袭红裙艳丽如火,与我素白的寝衣形成鲜明对比。
她的脸上挂着那副熟悉的假笑,眼中却藏不住得意与轻蔑。
“姐姐身子可好些了?”
她柔声细语,仿佛方才在大殿上陷害我的人不是她。
我没有回答,只是淡淡地看着她:“苏侧妃深夜来访,有何贵干?”
苏瑶的笑容僵了僵,又很快展开:“妹妹只是担心姐姐的身子,特地来看看。”
她走近几步,眼睛扫视着我简朴的寝宫,忽然叹了口气,
“姐姐何必如此固执呢?若是听妹妹一言,与太子和离,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。”
我冷笑一声:“和离?苏姑娘想得倒美。”
“姐姐!”
苏瑶皱起眉头,装作一副为我着想的模样,
“你我都知道,太子心已不在你这,何必再自取其辱?不如体面地退出,至少还能保全名声和体面。”
我缓缓站起身,胸中翻涌的怒意与长久以来的委屈一同爆发:
“体面?苏瑶,你可知我为这所谓的'体面'付出了多少?十年!整整十年的痴心与守候!”
我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,
“现在你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,要我拱手让出我的位置?”
“姐姐何必动怒?”
苏瑶后退一步,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,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,
“我不过是为姐姐着想。太子已经说了,等登基之后,就会封我为皇后,到时—”
“闭嘴!”
我厉声打断她,
“苏瑶,你休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。我宁欢颜就算死,也不会让你如愿!”
苏瑶的表情终于撕破伪装,变得狰狞起来:
“宁欢颜,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?太医说你撑不过这个冬天。”
她讥讽地笑着,
“等你死了,东宫就是我的。你不过是个注定要被历史忘记的可怜虫!”
我死死盯着她,突然轻声笑了起来:
“苏瑶,你太天真了。你以为景珩真的爱你吗?他不过是被你那些小把戏迷惑了双眼。
等你的新鲜劲过了,等下一个比你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出现,他会像抛弃我一样抛弃你。”
“你!”
苏瑶涨红了脸,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我与太子是真心相爱,他说过我是他的灵魂伴侣!”
“灵魂伴侣?”
我冷笑,
“那不过是男人哄骗女人的花言巧语罢了。我曾经也信过,现在想来,真是可笑至极。”
苏瑶被我激怒,尖声道:
“宁欢颜,你别不识好歹!我好心来劝你,你却在这里诋毁太子!难怪他说你不可理喻!”
“不可理喻?”
我突然大笑起来,尽管笑声中满是苦涩,
“也许吧。毕竟,一个将死之人,有什么好理喻的呢?”
苏瑶脸色一变:“你…”
我慢慢走到窗前,望着院中积雪,
“苏姑娘若无他事,请回吧。我这将死之人,不想浪费最后的时光在无谓的争执上。”
“你!”
苏瑶气得跺脚,
“宁欢颜,你给我等着!太子很快就会来处置你!”
我回过头,平静地看着她:“那就让他来吧。反正我也活不久了,何必再忍?”
苏瑶被我的态度激怒,丢下一句“你给我等着”后,气冲冲地离开了我的宫殿。
我独自站在窗前,望着她远去的背影,嘴角露出一丝苦笑。
寒风吹入,我不由打了个寒战,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,手帕上很快沾满鲜红的血迹。
“景珩啊景珩,”
我轻声自语,泪水滑落,
“你可知我这一生,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了你?”
窗外,雪越下越大,覆盖了整个东宫,也掩埋了我那即将消逝的生命。
5、
太子萧景珩的身影出现在我的殿门外,他面色阴沉,眉宇间满是怒气。
我知道,苏瑶已经向他告了状,而他又一次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的话。
“欢颜,你竟敢对瑶儿出言不逊?”
他大步迈入殿内,声音冷冽如冬日寒霜。
我坐在窗前的软榻上,头也不抬,只是望着外面的雪景。
此刻的我已无力再与他争辩,也无心再为自己辩解。
“宁欢颜,我在与你说话!”
他几步走到我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
“瑶儿是真心待你,你却恩将仇报,以恶言相向。为何你总是如此善妒?”
善妒?我在心底苦笑。
他眼中的我,不过如此。
“殿下教训得是。”
我轻声应道,声音虚弱如风中残烛,
“欢颜知错了。”
这敷衍的态度显然激怒了他,太子冷哼一声:
“你既知错,日后便对瑶儿客气些。她只是关心你,想与你和睦相处。”
我依旧不语,只是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。
那白色,与我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何其相似。
太子见我不言不语,眉头皱得更紧:
“你这又是什么态度?我来这里是给你指出错误,你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!”
“殿下,臣妾身体不适,不便多言。”
我淡淡道,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。
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,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冷淡与疏离,却不知其中缘由。
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,或许是困惑,或许是恼怒,但我已不再关心。
“既如此,我不打扰你休息了。”
太子最终冷冷地说道,语气中带着不满与失望,
“希望你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。”
他转身离去,脚步声渐行渐远。
我知道,他又一次选择了离开,而非留下来关心我的病情。
他甚至没有注意到,我咳嗽时溅出的血迹已经染红了我雪白的衣裙。
殿门关上的一刻,我再也忍不住,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温热的血液涌上喉头,顺着嘴角流下,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,如同绽放的红梅,刺目而凄艳。
6、
从那一日起,我不再如从前那般隐忍温顺。
既已命悬一线,何必再费心思讨好那对狼心狗肺的男女?
几日后,太子设宫宴招待朝中重臣。
按理说,我这个东宫主母应当主持,但太子早已下令由苏瑶代替。
我本不欲参加,奈何太医说我病情稍有好转,太子便遣人传召,说是不能让朝臣见我缺席而生闲言碎语。
真是讽刺。
平日冷落我也就罢了,现在倒想起我太子妃的身份了。
我披着厚重的狐裘,强撑着病体来到宴会厅。
刚踏入门槛,便见苏瑶盛装打扮,坐在我的位置上,正与太子推杯换盏,亲密无间。
“臣妾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我行礼道,声音平静如水。
太子抬眼,神色冷淡:“既已到了,就入座吧。”
我被安排在下首位置,远离太子,如同一个无关紧要的宾客。
朝臣们面面相觑,却无人敢置一词。
宴席进行到一半,苏瑶突然站起身来,手捧一份卷轴。
“殿下,我有要事禀报。”
她娇声道,眼中闪过一丝得意,
“太子妃私通侍卫一事,今日已有确凿证据。”
殿内顿时一片哗然。
太子面色骤变:“此话当真?”
“千真万确。”
苏瑶得意洋洋,
“这是太子妃与那侍卫的书信往来,还有他们约会的时间地点。”
太子接过卷轴,面色阴沉如墨。
我冷眼旁观,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。
苏瑶啊苏瑶,你可真是费尽心思要置我于死地。
“欢颜,你可有何话说?”
太子声音冰冷,目光如刀。
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,抬手拍了拍手。
侍女玉香立刻上前,呈上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。
“太子殿下,臣妾确实有话要说。”
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中,
“不知殿下可愿一观这盒中之物?”
太子皱眉,却示意侍从取过盒子。
当他打开盒子的那一刻,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盒中是一叠书信和一件男子的腰牌——那腰牌正是东宫侍卫统领方烨的信物。
“这是…”
太子声音发颤。
我缓步上前,从容不迫地从盒中取出信件,高声念道:
“瑶儿心肝,今夜子时,仍在老地方相会。殿下近日沉迷新得的古籍,不会注意到我们…”
每读一句,苏瑶的脸色就苍白一分。
“你…你污蔑我!”
苏瑶尖叫起来,
“这些都是伪造的!”
我冷笑道:
“伪造?那这腰牌又作何解释?还有这些你亲笔所书的信件,笔迹可曾做过伪装?”
太子震怒,拍案而起:“来人!将方烨拿下!”
侍卫领方烨被拖入大殿,见到信件和腰牌,当场跪地求饶,将他与苏瑶偷情之事和盘托出。
“贱婢!”
太子怒发冲冠,一巴掌打在苏瑶脸上,
“你竟敢欺瞒于我?!”
殿内鸦雀无声,朝臣们不敢直视这出宫闱丑剧。
我站在一旁,看着太子眼中的狂怒与痛苦,忽然感到一阵疲惫。
“殿下,”
我轻声道,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
“你的眼光,真差啊。”
太子猛地转头看向我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。
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我——不再逆来顺受,不再唯唯诺诺,不再为他的一丝关注而欣喜若狂。
“欢颜,你…”
我没有理会他的呼唤,转身便走。
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,我猛地弯下腰,
鲜血从指缝间溢出,滴落在洁白的地面上,如同盛开的红梅。
太子脸色大变,伸手想要扶我,却被我轻轻避开。
"别碰我,"
我艰难地直起身子,擦去嘴角的血迹,
"你的手,太凉了。"
太子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,整个大殿仿佛都随着我那句话陷入死寂。
"传太医!快传太医!"
他嘶吼着,声音中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慌乱。
我摇摇头,冷冷一笑:
"不必了,殿下。我的病,太医早就断言无法医治。"
又是一阵咳嗽袭来,这次比上一次更加剧烈。
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,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。
恍惚间,我被人抱起,是太子,他抱着我快步往寝宫走去。
7、
"欢颜,撑住,你不能有事!"
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,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我被轻轻放在床榻上,太子紧紧握着我的手,那双曾经冷漠的眼睛此刻噙满泪水。
多可笑啊,我等了十年的温柔,却在生命的尽头才得以一见。
太医很快赶到,他们围着我诊脉,面色越来越凝重。
太子坐在一旁,面如死灰。
苏瑶被严加看管,远离东宫,一时间无人敢提起她的名字。
"殿下,臣等已尽全力,但娘娘的寒症已入心脉,恐怕..."
首席太医跪在地上,声音发颤。
"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无能!"
太子猛地站起身,一脚踹翻了药案,
"本宫不管用什么方法,你们必须治好太子妃!否则,你们全家都得给她陪葬!"
太医们一个个跪地求饶,却无人敢保证我的病情能够好转。
我躺在床上,静静地看着这一切。
"都出去!"
太子怒吼一声,所有人都退出了寝宫,只剩下我们二人。
他跪在床前,轻轻抚摸我的脸颊:
"欢颜,我错了。你告诉我,你需要什么?什么都行,我给你找来。"
我费力地抬起手,试图擦去他脸上的泪水,却无力地落下。他急忙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。
"景珩,"
我轻声道,喊了他的名字,而非尊称,
"你知道吗?我最后悔的,就是认识了你。"
他的身体震了一下,就像被利刃刺中。
"十年了,"
我继续说道,声音虚弱却坚定,
"我为你煮茶,为你绣香囊,为你种满院子的杏花,因为你说过喜欢。我以为总有一天,你会看到我的好。"
太子的泪水滴在我的手上,烫得惊人。
"欢颜,我真的知道错了,给我一次机会..."
"太迟了。"
我打断他的话,
"你可知道,我每晚都在咳血?那次你斥责我陷害苏瑶,禁我足时,我已经病入膏肓。但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。"
一阵剧痛袭来,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。
太子看在眼里,痛在心上,他疯狂地拉铃传唤太医。
一天接一天,我的病情每况愈下。
太子疯了一般,召集全国名医,悬赏千金求药方。
他日夜守在我床前,寸步不离,仿佛要把过去的冷漠全部补偿回来。
可惜,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。
一个雨夜,我的意识格外清醒,窗外雨声淅沥,屋内只有太子和我。
他以为我睡着了,轻声对我说着往日种种,说他后悔,说他恨自己的愚昧,说他此生若能重来,绝不会再让我受半点委屈。
"欢颜,你不能丢下我..."
他的声音哽咽,
"没有你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?"
我微微睁眼,看向窗外,雨滴拍打着窗棂,就像我逐渐微弱的心跳。
"景珩,"
我轻唤他的名字,他猛地抬头,
"下辈子,我们不要再见了。"
然后,我闭上了眼睛,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一样,缓缓地、轻轻地飘了起来...
8、
窗外烟花绽放,原来今日是新年。
空中霎时绚烂,红的、金的、银的,那么美。
我曾经多想与他一同登楼赏烟花,可从未实现过。
太子忽然看向窗外,烟花照亮了他哭红的双眼。
"欢颜,你看,外面放烟花了。"
他的声音哽咽着,
"去年你说想看,我没带你去。今年我带你去看好不好?"
他转头看向床榻,期待着我的回应,却只见一具失去生气的躯壳。
真相猛然击中了他,他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绝望。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,俯视着一切。
太子的嚎叫声撕裂寂静的夜空,他扑向我的身体,紧紧搂住,不断呼唤我的名字。
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,此刻像个孩童般痛哭失声。
“欢颜!欢颜!你怎能丢下我!”
他狂乱地摇晃着我的身体,似乎这样就能把生命注入我冰冷的躯壳。
“来人!快叫太医!”
侍卫和宫女们冲进来,眼见床榻上的情形,齐齐跪下。
太医提着药箱匆忙进来,却在看到我的状态后,面色灰暗地摇了摇头。
“殿下…太子妃已经…”
“不!本宫不许她死!谁说她死了!”
太子狂怒地掀翻药箱,瓷瓶碎裂的声音在寝宫中回荡。
他抱着我的身体,脸埋在我的颈间,
“她还温热的,她没死!”
宫人们低声哭泣,无人敢上前。
我的灵魂默默注视着这一切,没有悲伤,没有解脱,只有一种奇特的平静。
十年光阴,恍如一梦。
雨过天晴的清晨,灵堂已经设立。
我看着太子日夜守在我的棺木旁,不许任何人靠近,甚至不允许有人提及入殓之事。
他拒绝进食,拒绝休息,像是要用自己的痛苦来偿还欠我的一切。
“殿下,您已经三天没有用膳了…”
一位老太监跪地哀求。
“滚!”
太子眼中布满血丝,
“本宫不吃,欢颜也没东西吃了,凭什么本宫要吃?”
第四天,太子忽然冲入我的寝宫,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。
当他打开我绣花针线的小匣子时,他发现了那本被我藏在最深处的小册子——我的日记。
我看着他颤抖着翻开泛黄的纸页,第一页写着:
“今日初见太子,他眉目如画,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。我心悦他,却不敢言。”
太子的泪水砸在纸页上,他一页页地翻阅着十年来我记录的点点滴滴:
“景珩今日又咳嗽了,我让人给他加了一件披风,他没有察觉是我的安排。”
“今日偷偷去求了平安符,希望能保佑他平安。”
“他今日微笑看我,我心都化了。”
翻到后面,字迹渐渐变得潦草:
“苏瑶说我无趣,景珩认同地笑了。原来在他眼中,我竟是如此乏味的人。”
“寒症又犯了,不敢让人知道,怕他们笑我矫情,怕给景珩添麻烦。”
“今日又被禁足,也好,至少不用强撑着露出笑容。”
最后一页只有简单的几个字:
“终于解脱了。”
太子跌坐在地,双手捂脸,泣不成声。
突然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疯狂地冲向我的棺木。
他颤抖着握住我僵硬的右手,试图掰开我紧握的拳头。
当我的手指被缓缓展开时,一枚泛黄的平安符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。
那是我十年前为他求的第一个平安符,从未送出,如今带进了棺材。
太子的眼神瞬间涣散,他瘫倒在地,嘶声呐喊:
“宁欢颜,你凭什么死?!本宫错了,本宫真的错了…”
9、
我站在太子身后,看着他崩溃的模样,心中竟无波澜。
十年恩爱,原来抵不过一个外来者的三言两语。
“苏瑶!都是苏瑶害的!”
太子忽然抬头,眼中充满狰狞。
我知道他终于明白了什么。
我飘在他身后,看着他捏着那张陈旧的平安符冲出殿门,直奔苏瑶的芳华宫。
“拖出来!把她给本宫拖出来!”
太子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,令人毛骨悚然。
侍卫们立刻冲进宫中,不多时,就将衣衫不整的苏瑶拽了出来。
她披散着头发,惊慌失措。
“殿下!殿下您怎么了?”
她看到太子通红的双眼,声音都在颤抖。
太子冷笑一声,从袖中取出一封信。
那是我临死前写的,将苏瑶如何陷害我,如何在我水杯中下毒加重我的寒症,如何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的事情,全都写了下来。
“苏瑶,你好狠的心啊!”
太子将信甩在她脸上。
苏瑶面色惨白,支支吾吾道:“殿下,这、这都是欢颜的一面之词!您别信她!”
“一面之词?”
太子笑得凄厉,
“来人,把她住处彻查一遍!”
不出所料,太子的人从苏瑶的枕下搜出了几包毒药,正是加重寒症的'寒冰散'。
“你—”
太子眼睛赤红,一步步逼近苏瑶,
“你为何要害她?!”
苏瑶终于崩溃了,她尖叫道:
“因为她不配!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多幸运!这本来应该是我的位置!我才是女主角!你们都只是NPC,你们的命运本该由我掌控!”
我飘在一旁,看着这疯狂的一幕。
原来她真的是个穿越者,把这里当成了游戏。
而我,只是她眼中需要铲除的障碍。
“拖出去,处死!”
太子冷冷下令。
苏瑶被拖走时还在疯狂挣扎:
“你不能杀我!我是女主!我是女主啊!太子,你会后悔的!我一定会回来的!”
她的尖叫声逐渐远去,最后消失在宫墙之外。
一刻钟后,传来行刑结束的信号。
太子跌坐在地,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。
他像个行尸走肉般回到我的灵堂,死死抱住我的棺木,不让任何人靠近。
“欢颜,你看到了吗?我为你报仇了…”
他喃喃自语,眼神空洞,
“你可以回来了吗?”
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面容,心中那道坚冰却始终未化。
太子日日夜夜守在我的棺木旁,不吃不喝,如同疯魔。
大臣们跪地求他理政,他只是麻木地重复一句话:“没有欢颜,本宫活着还有什么意义?”
皇上震怒,亲自来灵堂斥责,却在看到儿子那副模样后,老泪纵横。
“景珩,你这是要气死朕吗?欢颜已逝,你还有国事要处理啊!”
太子抬起头,眼神如死灰:“父皇,儿臣想随她去…”
我飘向奈何桥,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孟婆汤。
“喝下这碗汤,忘却前尘往事。”
孟婆慈祥地看着我,递过汤碗。
我接过碗,回头望向人间。
太子还在哭号,他已经三天未进食,面容憔悴如鬼。
“他还在等你回去。”
孟婆轻声道。
我苦笑摇头:
“何必呢?生前不知珍惜,死后装什么深情。”
我仰头一饮而尽,汤水滚烫,却不及生前心碎之痛。
一股暖流遍布全身,记忆如潮水般褪去。
我不由自主地喃喃道:“萧景珩,下辈子,别再相遇了。”
话音刚落,眼前一片模糊。
来世轮回在即,一切恩怨情仇都将烟消云散。
也许来生我会成为平凡女子,嫁一个疼我的寻常人家,过简简单单的日子。
没有宫廷争斗,没有算计伤害,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。
(完)
(萧景珩番外)
欢颜,我的太子妃,我的...亡妻。
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。
宁府梅树下,你执一卷书,抬眸时眼底落着细碎的阳光。
那时我就想,这般美好的女子,合该是我的。
后来你当真成了我的妻。
大婚那夜,我掀开盖头,你羞怯地唤我"殿下",我便在心里发誓要护你一世安稳。
可苏瑶出现了。
起初我只是好奇她的与众不同。
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,那些闻所未闻的见解。
我想着,若能借她之力稳固东宫,便能让你过得更舒心。
可渐渐的,事情变得不受控制。
每次见到她,我的思绪就变得混沌。
明明心里想着你,嘴上却说着伤你的话;
明明看见她推你入水,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揽她入怀。
"宁欢颜,你怎么这般不懂事?"
当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时,我几乎要疯了。
我想撕烂自己的嘴,想跪下来求你原谅。
可下一刻,我又会像个提线木偶般,继续做着伤害你的事。
“陛下,娘娘她····”
"她又怎么了,不行就让她去死。"
天知道我说出这句话时有多痛苦。
我的灵魂在嘶吼,可身体却像个傀儡般执行着可笑的戏码。
直到你真的走了。
那根操控我的线,突然就断了。
我抱着你冰冷的身体,终于找回了自己。
可已经太迟了。
你的妆匣里还收着我幼时送你的草编蚂蚱,已经枯黄发脆;
你枕下压着为我抄的佛经,字迹晕开的地方,是滴落的泪痕。
这世上最可笑的事莫过于此——我萧景珩,堂堂太子,竟是别人手中的玩物,亲手逼死了最爱我的人。
现在,我要去杀了那个妖女。
然后...
欢颜,黄泉路上走慢些,等我来赎罪。
我总以为来日方长,却忘了世事无常。
如今这东宫再无你熬的醒酒汤,我才明白,所谓江山社稷,不过是个笑话。
——